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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海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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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 绿色北京

7  ■作者:胡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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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不久,电视台的车来了。是一辆很漂亮的中型面包车。蓝黑色,流线型。何必送老
阳上车,见思思已经坐在里面,便伸过手去,在她膝盖上放了一会儿。她说:思思,我跟老阳
说了,去把老海找回来。说着就要哭了,便快快地调头回去。
车前排是电视台的一位副台长,老阳见过的,但忘了姓名,后来知道姓黄。黄台长扭身
过来和老阳握手,说,耽误您时间了,办完事,我们马上送你回来。车后排是专题部的主任,
也很面熟,介绍后老阳想起来了。那一年他去老海那儿,他正在跟老海当副手,也姓黄,北广
毕业的。黄主任旁边是台里的一位保卫干事。车后厢堆满了各种食品、饮料、睡袋、帐篷,还
有一整套摄像设备。
黄主任说,没什么事了吧?那我们就走吧──赶在高峰之前,出城再找地方吃早点。
车开了很久,一直没谁说话。老阳和思思并排坐在司机座的后面。他希望思思能靠在他
的肩头睡一会儿。他和思思有过很亲热的时侯,但现在,思思却直直地坐着,直直地看着前方
。有几次,他碰到了思思冰凉的手,很想握住它,给她暖一暖,但终于没有。
在城外一家餐馆吃完早饭,车子拐上了高速公路。老阳第一次跟老海去乌啸边时,还没
有这条路。那时去乌啸边要用上两天的时间。第一天赶到地委所在地乌河。第二天也才能赶到
乌啸边的边缘宁县乌岭镇。到大风坳那座小木屋还得大半天,那二十多里山路得步行。
就在这样一条坑坑凹凹曲曲弯弯的山路上,老海来来回回跑了多少次?恐怕只有老海自
己知道。
这条路,最终成了老海的不归路。
老阳曾自以为对老海非常了解,现在却感到这个人陌生起来,扑朔迷离似近似远。
老阳觉得,三人之间,如果他与老朝是和谐的话,那么与老海则是亲近,甚至还有一种
少年般的亲昵。这在成年男人中很少见。不论在学校里,还是那以后,老阳对老海都有一种特
殊的依恋与牵挂。老海模样很英武,皮肤黑而细腻,象一匹良种马,筋骨也象一匹良种马,坚
韧又有弹力。但仔细看去,他那眉眼深处有一种女性般的柔美与善良。他曾想过,如果自己是
一个女人,或老海是一个女人,那他会为老海发疯的。在学校时,就有好些女生为老海发疯过
,有的女生仅仅看了老海打一场篮球,便在心里与他私定了终身──非老海不嫁。于是,常有
本系的,外系的女孩找到他们的半间房来。那时的女孩还没有象后几年那么开放,站在楼下一
喊,便把心上人约了出去,或径自闯进宿舍,对其他人说一声,帮个忙,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
……那时的女生总是羞羞答答含含蓄蓄,顾左右而言他。有些人就阴差阳错成为了他们三个人
共同的朋友。何必当初就是这么来的。老阳常说,自己是被捎带上的,捋草打兔子。何必辩解
道,她其实是陪她们系另一个女孩子来的,自己只是个伴娘。再说,兔子也是个好东西呀。
女孩子们对老海的轮番进攻进行了一段时间,无奈思思太强大,那些觊觎者终于一个个
撤了下去。只是弄得老海很痛苦,总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后来思思曾当着老阳
老朝的面说他,你以为你这样就善良呀?你以为你这样就高尚啊?你这样含含糊糊,不吭不声
的,到后来不知要害多少人。除非你当上个皇帝,宠幸天下有情人!
从老海身上确实见不到什么军人的气概,老阳觉得他更象一个哈姆雷特,总有一种隐藏
得很深的忧郁。他把这一点归结于他的血统。老海的父母亲都是读书人,祖辈大多也是读书人
,而且做的都是一些很温和的学问,农林医工文史哲……他父母都学医,专业也很温和,一个
细胞学,一个药物学。尽职,敬业,勤勤恳恳,在单位都是一把好手,但也算不上什么权威。
老海家族的很多人都在海外,弟弟妹妹一读完大学便出去了,很快就拿了绿卡。父母亲退休后
,常到他弟弟妹妹那儿住一段日子,后来也留在那儿了。老阳曾问过他,你这种家庭,当时怎
么让你当了兵的?那时多少工农子弟都当不上兵。老海说他也没想过会去当兵。读中学时,没
事可做,就打篮球。下乡了,刚好附近镇上有个篮球场,只有半边篮,他也常去打。后来公社
组织篮球队,把他抽去了,管饭吃,队里工分照记,每天还补助五毛钱──那时的五毛钱可以
买十个鸡蛋或五斤大米或两包中档烟。于是当了半年乡村职业球员。有一次和当地驻军打友谊
赛,刚好军分区的一位首长来了。看完比赛,那位首长叫人量了量老海的身高,让他投了几个
球,又围着球场跑了几圈。完事后,首长对他说,回去清理一下东西,跟我走。就这么当了兵
。在军分区打了几年球,后来球队解散了,他调到一个野战军,当了个排级干部。后来那场中
越战争打响了,他跟部队上了前线。打了一些仗。战争慢慢平息了,他要求复员,想去读书。
首长说,去读军校吧,你在部队很有前途呢。他说他想读文科。软磨硬磨,他人缘又好,首长
被他磨动了,说,读完大学,还回部队来,现代化的部队也需要现代化的秀才。所以,老海上
大学的时侯,还是一个军人,正营级。但同学们从未见他穿过军装。
进校两三年后,思思和老海的关系已经很深,那时学校还不允许学生谈恋爱,思思本身
又是学生干部,于是大面上都装得没事一样。只有老阳和老朝知道底细。但凡有人探问,他们
都抵挡过去。思思将老海偷偷带回家去,给老父老母过目。老两口喜欢得什么似的,也顾不得
学校的纪律,与女儿一起偷偷摸摸。老海也极幸福,常将岳父母大人款待他的吃食打了包带回
半间房,与两个老光棍共享初恋甜蜜。
老阳记得,只有一次,思思差点与老海翻脸。
思思当上了学生会的宣传部长之后,组织了一次关于理想情操的系列讲座。第一讲就安
排了老海,主题是革命战争与英雄主义,让老海谈谈他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的经历与感受。没
想到海报都贴出去了,老海却坚决不讲。思思又急又气,拉来老阳老朝帮她做工作。思思问他
,你干嘛要这样?老海说,你事先没有征得我的同意。思思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忙糊涂了,给
你赔不是还不行吗?咱俩还讲这些吗?老海说,我不讲我不愿讲的话。思思问,为什么?老海
只是不作声。老阳和老朝也劝他,随便讲讲,又不打分又不上电视。老海依然不作声。
思思涨红着脸说,郝大海,你今天不对我把话说清楚,我发誓,这一辈子我不再和你说
第二句话了。
憋了半天,老海终于说了一句:"我厌恶那一场战争。"
话一出口,思思惊呆了,老阳老朝也愣了。他们不明白,一个从战争中走出来的军功荣
立者,何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时,全国正沉浸在战争的兴奋与胜利的豪迈中。有多少歌曲
,多少小说,多少电影电视剧在叙说在颂扬那一场战争,那场战争简直是一曲新时期英雄主义
与浪漫主义的宏大序幕。
四个人久久没说话。倒是老阳似乎能理解一些。因为对这场战争,他也曾隐隐有过某种
想法,只是不敢,也不愿细想罢了。那么多人受伤,终生残废;那么多人死亡,灰森森的墓碑
一片片站在南疆苍凉的山坡上。你还能对这场战争说什么呢?
那天晚上,老海约思思出去。他们沿校园后面的湖滨小路走了很远。他们一直沉默着,
最后他们在一块伸向湖中的礁石上坐下,老海对思思说起那一场战争。
老海说,其实我一直没有弄清楚这场战争的意义。战争开始的时侯,我只有恐怖,后来
是兴奋,神经质的,自己无法控制的兴奋,象吃了什么药,枪声,炮声,地雷手榴弹的爆炸声
,夜空中各种枪弹炮弹划出的光,房屋树木帐篷燃起的火……还有公路上山沟里熙熙攘攘的军
车、坦克、担架、民工,象一场惊心动魄的游戏。再后来,越来越残酷了,死伤的人越来越多
。坡上躺着的,河里漂着的,树上挂着的……我忽然恍惚了:我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一定要这么多人死去吗?拉锯战中,两方的尸体混在一起,你常常分别不出谁是谁。都是黄皮
肤,都是黑头发,连军装的颜色都差不多。这些躺着的,流着一样鲜红的血的小伙子,都是劳动人民的子弟。要不是战争,他们会在同一座山上砍柴,在同一条河的两岸耕地。他们甚至说一样的语言。他们之间有的人还是亲戚,一年之前还在对方家喝过酒。现在却疯了一样地你把我杀死,我把你杀死……那一天,我突然想到这些的时侯,我觉得我要垮了。我为我亲自杀死的那些人悔痛得五脏六腑都疼起来。我清清楚楚记起来在我的枪口前一个个倒下去的那些人的样子,怎么也驱赶不走。有一个是在离我不到十米远的地方被我打死的。那是一个春天,在我方占领的一个高地前沿,我带了十几个战 士隐蔽在山坡下的一片荆棘丛中执行警戒任务。当时那一片土地还没有被战火洗劫过,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静静地开着,还有一些蝴蝶在飞。我前面不远有一条小路,蜿蜿曲曲从对面的一个山口伸延到我身后的一个山口,我想这大约是当地老百姓踩出来的。中越两国许多地方都没有明显的边界。突然,一个全副武装的越南士兵从山谷的一片树林中拐上了这条小路,他不知为什么一点警觉都没有地走过来。他的枪斜背在身上,手里却拿着一根柳条,悠悠地甩着,象平日从田里收工回家那样。我估计他是认错了路,以为是在他的防区之内。就在他甩着柳条走到 差不多与我平行的地方,我的手本能地抠动了扳机。那些日子,很多动作是不需要脑子的。眼睛一看到,耳朵一听到,身体就同时作出反应。老海说,他枪响的同时,那个人从大腿到腰部就变了颜色,然后一排排子弹带着血柱从他身子那边飞出去,打得路边的树林哗哗作响。那个人愣了一下,微微侧转身朝子弹射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象一尊岩石一样重重地扑面砸了下去。
那一小片河谷平原很快静了下来。除了小路上躺着一个越南青年,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一
样。
老海说,最后让他对那场战争改变了看法的是一头水牛。
那一天,老海带领一个加强连进入一座村庄。如果不是战争,那么这儿就和中国南方的
任何一座村庄一模一样:一块块高低错落形状各异的水田;半人高的禾苗长得很茂密,翠绿翠
绿的;一片浓密的树荫中,散落着十几幢陈旧又祥和的农舍。低矮的土院,竹编泥糊的墙,厚
厚的茅屋顶。这样的房子,总象是从泥土里面长出来的。几只鸡在村头散步,偶尔发出一两声
慵懒的午鸣。树前的土坡下,有三两个圆锥形的水坑。越南很多村庄都有这样的水坑,大的如
半个足球场,小的如间房,那是停息不久的另一场战争中,由美国的重磅炸弹炸出的。后来积
了水,成了水牛消暑的好去处。有的里面都长了鱼。
在枪炮声中已经很坦然了的士兵们,却很怕这种诡秘莫测不知深浅的宁静。果然,离村
子还有二百多米,敌人开火了。从敌军火力看,估计只是个小部队,或者是当地的民兵。那时
侯,中国军队已有了一种征服者的豪气与霸气,不太把越南人放在眼里了。于是,阵地很快布
好。迫击炮,火焰喷射器,机枪,冲锋枪一齐热闹起来。一瞬间,一个宁静的绿色村庄,变成
了黑黑红红的火海。十几分钟之后,对方的枪声渐渐停止,只有竹子在火焰中不时发出的爆裂
声。于是,部队开进村子,在几段土院墙后面发现了七八具尸体,其中大多数是女的,都是当
地居民。上面发了枪给他们,然后称他们为冲锋队。再往前走,一个老人呆呆坐在一间正在燃
烧的房屋前,那可能是他的家。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中国军队已走到身边,只是看着房子。屋顶
上最后一小片茅草由黑变红,又由红变黑,然后一束一束呼啸着飞向空中。老人很老了,很瘦
,肋骨一根一根整整齐齐从锁骨排到腰间。一个战士端着枪走过去,老海制止了他,示意继续
前进。
刚走出村子,突然又响了一声尖厉的枪声。老海看见百米开外有一处七八棵小树连成的
小树丛,树丛里有一座半米多高的黑色掩体。老海用越语喊话,要对方投降。掩体里慢慢伸出
一根枪管,又放了一枪。从枪管的角度看,似乎没有瞄准什么就朝天放了。老海又喊了一次,
对方又放了一枪。老海握住冲锋枪,一边扫射一边就冲了上去。跑到跟前一看,那黑色掩体竟
是一头壮硕的大水牛,它静静地侧卧着,背对着他们。腹窝里,蜷缩着三个越南孩子。两个女
孩,约三四岁,一个男孩,约七八岁,一只老掉牙的中国步枪,就握在那个男孩的手里。老海
刚才的那几梭子子弹,全都打在了那头大水牛的背上,浓浓的血正汩汩地往外涌,但它竟然一
动也没有动。它还活着,见老海他们围了过来,微微动了一下脖子。那只美丽善良的大眼睛里
泛着一层泪光,静静地看着天空。
血依然汩汩地涌着,很快将它那庞大的身躯浸泡起来……
老海说,他从此再不能忘记那只眼睛。那温暖善良又充满疑惑的眼光,让他看见了人类
的罪恶,看见了自己的罪恶。所有关于战争辉煌人类伟大的说教,被这一只眼睛的光芒摧毁了

老海与思思毕业不久就结了婚。那时思思已考取了硕士研究生,她换了一个专业──西
方美学史。她想留校,后来也留成了。从她祖父算起,她一家三代都生活在这个校园里了。老
海分到了电视台,终于脱去了他多年一直未穿的军装。老阳去了一家刊物。老朝出人意料地回
了原学校,大家问他为什么不就此在城里谋一个差事,凭他的能力,凭他的才学,完全可以干
一番事业出来。再说,他和那儿教育局领导的关系一直不好,何必再回去受气呢?老朝说,我
本是一介村夫,父母还在乡下,哪里来哪里去,心里踏实。谈到那几位领导,他笑了笑说,我
教书吃饭,他们还能把我再怎么样呢?
毕业的时侯,班上每人都备了一本同窗毕业赠言的小本本,互相在上面写下一些豪情万
丈或温婉缠绵的话语。班上一位最拙讷的女生── 一位不注意就会被人忘了的女生,在离校
的最后一天,也给"三老"留了言。每人只有两个字。给老阳的是:"才情"。给老朝的是:"
学识"。给老海的是:"性灵"。这个留言让他们三位大吃一惊,忙将她找来,问她这几个字
的意思与由来。开始她什么也不肯说,满脸通红挣扎着要逃走。"三老"不依,一定要她说几
句。她拗不过,只好说,乱写的,本无由来,与生俱来。"三老"又追问这三者哪一种最好。
她说,无所谓坏,无所谓好,只有境界高低。你说是天好,还是地好?云好,还是草好?说完
,在每人那两个字的背面划拉了几下,扔下笔就跑掉了。他们各自拿起一看:老阳的"才情"
背后写着"风流",老朝的"学识"背后写着"入仕",老海的"性灵"背后写着"与天合"

三人看完都愣在那里。老阳缓过神来,喊了一声"高人"便起身去追,但那女生早已不
见了踪影。
这几个字几乎成了他们三个人各自的人生谶言。
从此,他们再没有见过她。后来有同学说,某刊某刊上那些极厉害的文章就是她写的,
只是用了一个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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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追名格格正和一家公司准备找人将这部小说改编成剧本,拍成环保题材的电影或者电视,期望引起更多人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在这过程中,她也遇到了很多困扰和困难。她已经将这部小说发表在了绿色北京网络绿色社区,这部小说的电子版也正是从发表在绿色北京网络绿色社区"人文哲学与生态伦理"版的帖子整理出来的,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我们将其作成单独的页面独立出来,大家对这部小说有什么意见和看法以及对其改编、拍摄、发行有什么好的建议和意见,或能提供什么帮助,也可以到"人文哲学与生态伦理"发表或直接和网友追名格格以及"人文哲学与生态伦理"版主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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