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这位牧场的负责人把我当作坡鹿的"代理人"，口口声声说你们坡鹿如何如何，我们牧场如何如何。我苦口婆心地说："坡鹿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牧场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问题是你们不了解保护坡鹿的意义。一栋房子、一个工厂、一座城市被毁灭了，还可以重建，建得更好。这几十只坡鹿要完了，世界上就再没有海南坡鹿了。正如我们人是'猴子'变来的，如果'人'这个种消灭了，现在的'猴子'就再也不能变成人了。"
　　看来这个道理也说不服他，他也不愿意和我争辩，就把皮球踢出场外："我听上面的，上面叫停就停，上面叫搬就搬。"

　　１９８３年４月１９日清晨，我们登上了约四层楼高的了望塔。
　　这个塔矗立在一条公路和一道铁丝网之间。高约两米的铁丝网顺着公路延伸，在看不见的远方合拢，圈了两千多亩的热带草原。就在这片稀树干旱的草丛中，生活着三群、约３０只海南坡鹿。铁丝网起着监护作用：一方面不让鹿群跑散，另一方面防备偷猎者入内袭击它们。同时也便于慕名而来的远方客人，可以看到这珍贵稀有动物。
　　晴空万里，登高可以望远。我们几乎没有费多大力气，就看到了坡鹿，而且不是在铁丝圈内，而是在公路的另一边。一头公鹿和三头母鹿，被一只黑狗追逐着。它们那轻盈跳跃的姿态，穿窜在绿草丛中，真是一幅美极了的动画。保护站的人告诉我?quot;这四头可能是上月普查时，从圈里跑出去的。铁丝网这么高，我亲眼看见的，它原地一跃，就过去了。"这种动物从来不上高山，不入森林，防御能力又差，它们所以能够生存下来，主要靠跑得快，跳得远。
　　当这群坡鹿消失在远处灌丛以后，我们在圈内又看到了另一群。一头公鹿和四头母鹿保持着十多米的距离，低头安详地吃着草。我举起望远镜细心地观察：体态近似梅花鹿，清秀而自然，身上没有明显的"梅花"，但脊背上一条褐带的两边，整齐地点缀着两行白色斑点。从脊背到腹部到脚臁，颜色由褐而黄而白，掩映在一片绿色中，显得十分和谐。最吸引人的还是公鹿头上那对美丽的犄角，平行倾向前方，是区别于其它鹿科动物的主要标志。坡鹿还有一个特点是春夏交配秋冬产仔；和许多鹿种是秋冬交配、春夏产仔刚好相反。这种反季节的繁殖习性，是长期适应海南岛热带环境的结果。这里春末夏初是旱季，正是草本植物枯萎和落叶乔木落叶的时期，坡鹿食物缺乏，体质较差，不利于产仔和哺育幼仔。而秋冬季节是雨季，正是草木繁荣的时期，坡鹿食物充足，身体建壮，因而有利于怀孕、产仔和哺育。
　　我们从了望塔下来，顺着一条小径，向灌丛深处走去。这里已经有四十多天没有下雨了，海南岛的阳光特别厉害，好像要把地面的水分都蒸发掉似的。许多河沟和水井都干涸了，有些居民要到老远的地方去挑水，但在这个铁丝圈内，却保持着四个存水的小坑，隐蔽在小树和灌丛之中。在水坑的旁边，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坡鹿蹄印。这一带虽然靠近人烟和公路，但坡鹿恋恋不舍，这可能是个主要原因。我们绕来绕去，来到了刚才看见四头坡鹿的地方。它们的听觉和视觉十分敏锐，在我们还离得很远的时候，就扬起了脖子，警惕地注视着我们。它们没有跑，只是短促而频频地发出叫声。这叫声引起了我无限的思绪。
　　在离开北京之前，林业部管理自然保护的人员对我说?quot;海南岛有两个坡鹿保护区，一个搞得好，一个搞得差，建议你都去看看，好的可以表扬，坏的可以批评。"我在访问了这两个保护区以后，感到差的确实差，好的问题也相当严重。海南坡鹿就剩这么一点点了，今后的命运如何，在我思想上确实蒙上了一层阴影。也许因为这个缘故，在我和坡鹿之间，就发生了某种感情上的联系。现在亲眼看到，又亲耳听到了它们的叫声，这叫声是如此亲昵而恳切。
　　坡鹿啊，你们在呼唤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