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的变化◆

　　告别后的第六年，１９８７年的１０月，我再次来到了卧龙自然保护区。同行的还有我的妻子马霞。
　　山还是那么绿，水还是那么清，但人的变化可大啦。当年带领我跟踪大熊猫的胡锦矗教授，现在已回到南充师范大学执教去了；和我坐在篝火边纵论大熊猫的夏勒博士，现在正转战在西北的山区研究雪豹。当时的五一棚"棚长"周守德，现在是保护区管理局的副局长；而现在带着我们跟踪大熊猫的第六任"棚长"，是刚从四川大学调来的一位大学生。
　　负责接待我们的邱贤猛还告诉我一段往事：六年前正当他研究生学习结业的前夕，母亲千方百计要留他在成都工作，但他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读到了《大自然》杂志上发表的《珍珍，你好》，便毅然来到了卧龙自然保护区。除了被派往英国学习一年以外，他就一直和大熊猫朝夕相处，做大熊猫的保健医生，还为饲养场首次产仔的大熊猫"蓝天"出了力。现在他又在研究微量元素和大熊猫繁殖的关系等课题。这使我感到欣慰：没想到我的一篇文章竟动员了一位研究生来到深山僻野，把保护野生动物作为自己的终生事业。
　　大熊猫的寿命比人要短得多，一般在十多岁到二十多岁之间。所以相比之下，变化就显得更加明显了。卧龙保护区中戴上无线电颈圈的大熊猫，是中国第一批加入科研行列的野生动物，从它们身上传来了大量的科学信息。因此每只大熊猫，人们都取了一个亲切的名字：珍珍、龙龙、宁宁、憨憨、威威、貔貔等。我所熟悉的，就是这第一批大熊猫。乔治·夏勒和我国科学家胡锦矗、潘文石、朱靖等合作研究和出版的《卧龙的大熊猫》，其主要的信息、资料、数据，就来源于这些戴了颈圈的大熊猫。夏勒博士谦逊地称这本书只是博物学的水平，实际上这是世界上第一本研究密野外大熊猫的专著，已在国内外受到了理所当然的高度评价。
　　现在这些大熊猫都不在了。
　　龙龙和宁宁在１９８１年首次戴上无线电颈圈的时候，还都是两岁半的亚成体。龙龙是雄性，身长１３８厘米（包括尾长８厘米）；体重５４．６公斤。宁宁是雌性，身长１２７厘米（包括尾长１２．５厘米），体重５２．３公斤。龙龙的无线电发报工作正常。而宁宁的无线电信号忽然在第二年的３月３０日停止了。这可急坏了科学家和五一棚的工作人员，担心它身体逐渐长大，颈圈会勒紧脖子，妨碍它的吞咽和呼吸。怎么办呢？失去了信号联系，只好派人四处搜捕。满山遍野地搜寻了许多日子，始终也没有找到它的踪迹。为了吸取这个教训，现在给幼体大熊猫戴的颈圈就增加了一个装置，即过两年以后可以自行脱落。
　　肯定已经死亡的有：貔貔１９８４年８月２１日发现死于牛刀偏沟；威威１９８４年１０月死于蛔虫进入胰脏。憨憨是一只雌性成体，１９８２年１月１１日戴的颈圈。１９８３年１月２２日、２３日、２４日发来的无线电信号中，发现它已经三天没有活动了。五一棚工作人员估计这只大熊猫不是病了，就是死了，便跟踪信号寻找到臭水沟，发现颈圈被扔弃在地上，憨憨不见了。五一棚工作人员感到蹊跷，就报告公安部门利用警犬追踪，终于查出了这只大熊猫是被凶手冷志中安的猎套套死。杀害了一只正在为科研服务的大熊猫，民愤太大了。但官司打来打去，汶川县人民法院只判处凶手有期徒刑二年，因为我国刑法规定：猎杀珍稀动物者判两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这种判决引起了科研人员和广大群众的不满，客观上也助长了猎杀和走私珍稀动物的歪风，有些犯罪分子的口号就是"怕犯法就别想发财"。据１９８７年６月１日《中国法制报》的报道，几个犯罪分子以６６０００元购买了３张大熊猫皮，偷运到广州以２８００００元的价格出售时被查获。据平武、汶川、北川、松潘、南坪５县统计，１９８０－１９８７年共查获猎杀大熊猫案件３８起，特别是后两年竟有２２起，查获倒卖大熊猫皮案件更是多达６２起。正是根据这种猖獗的犯罪活动，现在法律规定把猎杀大熊猫和投机倒把合并论罪，可以直至判处无期徒刑。１９８７年年底平武县人民法院据此就重判了一批杀害大熊猫的罪犯，包括处以无期徒刑。
　　大熊猫的濒危，给人一种印象，似乎这种古老的动物已经走到了历史的尽头，人们想挽救也回天无力了。特别近年来竹子相继两次大面积开花枯死，使许多大熊猫遭到了浩劫，更加重了人们的这种看法。世界上永恒的动物是不存在的，大熊猫总有灭亡的一天，正如人类总有灭亡的一天一样，这是无庸置疑的。至于大熊猫何时灭亡，是早是晚，这可留待科学家去研究与探讨。但从目前的情况看，导致大熊猫濒危的，还不是大熊猫自己走到了历史的尽头，而是人们把它们驱赶到了历史的尽头。大熊猫除了遭到人类捕杀以外，还面临着种种压力，如环境压力、遗传压力和食物压力等等，但这些压力，归根结底都和人类有关，只有把"人类压力"转化为"人类保护"，才是拯救大熊猫之道。中外科学家在《卧龙的大熊猫》中写出这样一个结论："大熊猫的生存，现在并不取决于自然力，而是取决于我们的仁慈和善意。"我们在亲睹了灾后的大熊猫以后，更感觉到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