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鹅湖去◆

　　１９８３年秋，远离北京来到了新疆巴音布鲁克草原。
　　野外采访，常常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场面。金光牧场的几个蒙古族青年，听说我要去天鹅湖，一下牵出来七匹伊犁骏马。我们翻身上马，跃进了草原。这些草原骄子就像鱼儿跃进了水中，一声鞭响，几起吆喝，七匹马便奔腾起来。人，如同脱缰之马；马，如同离弦之箭。还容不得我考虑该不该害怕，有没有危险，这些粗犷的小伙子就把我领进了草原生活的尖端。耳边只听得风声呼呼，人欢马叫；眼前只看到天山在远处跳跃，草原像匹耀眼的锦缎在脚下闪过。不到２０分钟，我们就来到了巴西力克的山脚。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是第一次骑马，至于草原飞驰，可能在梦境中经历过。幸亏小伙子粗中有细，给了我一匹马鞍上带铁环的坐骑。缰绳由别人带着，我就死死抓住铁环，人尽管跳得很高，幸而没有摔下马来，但后来发现裤子湿了，是胯下被撞破流血了。不过，历险的兴奋完全压过了伤痛的感觉。
　　坐骑放慢了速度，碎步上到山头。我匍匐在一个突出的悬崖上，往下一望，不禁惊叹了一声。　　如果说刚才的草原驰骋，给了我一种猎奇的感受；那么现在俯瞰天鹅湖，更是一个难忘的发现。
　　我见过高山的美，水乡的美，森林的美，海岸的美，但草原湖沼的美，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在头顶银盔的东天山、西天山、南天山的环抱之中，尤尔都斯盆地是如此辽阔广大。在绿茵如毯的草原上，天都河像一条漫长的玉带，弯弯曲曲飘向天边，两旁还镶着珍珠翡翠般的湖泊、泉流和沼泽。在无边无际的绿色之中，你看那湖中的天鹅和白鹭，一片白；岸上的羊群，一片白；山顶的冰雪，一片白；天上的流云，一片白。白得这么和谐，这么清新，这么流畅！天鹅湖啊，你真迷住了我。说开阔，只有海洋可比，但海洋没有你内涵丰富；说色彩，只有热带雨林可比，但雨林没有你层次鲜明；说粗犷，只有戈壁滩可比，但二者的区别是生命和死亡。
　　在这方圆一千平方公里的河流、湖泊、沼泽、涌泉地带，正是天鹅分布的地方，因此人们统称天鹅湖。其实，这里也是各种鸟类的天堂。据新疆科学考察队１９８１年的调查，在湖沼及周缘草原，共录到鸟类７２种。其中游禽２０种，涉禽和猛禽各１２种，其余均为鸣禽。其中属于国家保护的鸟类，有黑鹳、白尾海雕、大天鹅等１３种，属于中日保护候鸟协定保护的候鸟有２９种。鸣禽和猛禽主要活动在沼泽地外缘或孤立高地，而在水域范围，则是水禽占绝对优势。他们概括说："种类的繁多，数量的庞大，栖息地的集中，生长发育的迅速，是这个水域鸟类资源的四大特征。"由于受到严冬高寒的限制，这里的鸟类区系是以夏候鸟为主，有４４种，其中又以游禽中的雁鸭类种数最为齐全，约占我国雁鸭类的三分之一，其中尤以潜鸭类数量最大。而留鸟、冬候鸟、旅鸟则为数不多。所以这里夏天是候鸟的世界，而冬季就只剩下了７种留鸟和极少数因故没能迁飞的水禽。
　　我来到巴音布鲁克的时候，正是鸟类的繁荣季节。各种候鸟都已繁殖完毕，正在忙着换羽或者带领它们的儿女在游泳、潜水、觅食和练飞，以迎接即将到来的迁飞。我缓慢地移动着望远镜：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种类如此多、密度如此大的鸟群。草原上漫步着黑鹳和灰鹤；湖面上飞翔着斑头雁和棕头鸥；湖中间游荡着绿头鸭和红脚鹬；河岸边伫立着鸬鹚和大白鹭；头顶上盘旋着秃鹫，耳边响着鸣禽的欢叫。当然，最突出的还是天鹅，因为它体型最大，羽毛最白，再加上它那雍容尔雅的姿态，所以首先被发现的是它，最引人注目的也是它。
　　我的望远镜长久地停留在一对天鹅的身上：一只游弋在水面上，长长的脖子弯向水中；另一只在岸边梳理翅膀。它们那洁白的羽毛，洒脱的体态，闲逸的漫步，给大自然增添了无限的诗情画意；我想起了崔颢"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诗句。鸟类学家周本湘教授告诉我："黄鹤"实际指的就是天鹅。黄鹤楼就建在武昌蛇山的黄鹄码头，这一带还有黄鹄山、黄鹄岸、黄鹄湾。而黄鹄正是天鹅的古代名称。在描述天鹅翱翔的时候，屈原在楚辞中歌曰："黄鹄之一举兮，知山川之纡曲；再举兮，睹天地之圆方。"屈原的描写并不夸张，天鹅是世界上鸟类飞翔最高纪录者之一，它在南北迁徙中有时就跨越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接着，我想起了乌鲁木齐博物馆陈列的四鹅图，描绘着并列飞行的四只天鹅，是出自拜城克孜尔千佛洞的一幅唐代壁画。耳边不觉又响起了柴科夫斯基的舞曲《天鹅湖》，我在北京欣赏过乌兰诺娃的天鹅，也欣赏过白淑湘的天鹅……。形形色色的天鹅奔我而来。我喜欢哪一种--是自然界的天鹅，还是艺术界的天鹅？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有自然的美，才有艺术的美；有艺术的美，更丰富了自然的美。此时此刻的感情，正是这两种美的融合和升华。我爱自然的美，也爱艺术的美；但追根溯源，更爱自然的美。正如伟大哲学家黑格尔所说的："第一种美就是自然美。"
　　正当我沉浸在喜悦与享受之中，忽然看到草丛中又钻出来第三只天鹅。体型相差不多，只是羽毛呈灰色，不用问，它就是这对双亲的爱子。它亲昵地摇摆到双亲之间，扇了扇宽大的翅膀，然后回过头梳了梳羽毛，慢慢游入水中。要不细心观察，就不好叫它小天鹅啦。一个月以后，就要随同它的父母和长辈远征了。
　　飞到哪里去呢？是北京的玉渊潭，还是江西的鄱阳湖？是南飞印度，还是西去地中海？总之是遥远的地方。就是这样一只体型已近成体的天鹅，六个月前还只是一个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观察到的性细胞，五个月前才是一枚重３００多克的天鹅蛋，四个月前也才是一只刚刚出壳的"丑小鸭"。在双亲的精心抚育下，半个月就增加体重五倍，两个月就达到四公斤，到迁飞之时，体重又增加到将近十公斤，然后翱翔万里，周游世界。这种快速的成长和顽强的生命力，确实惊人！在生物界丰富多彩的基因库中，能够保存这种得天独厚的积极因素，是多么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