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者的冲动◆

　　1984年６月２日，我们从陕西洋县乘汽车，行驶约６０公里，再步行５公里的山路，来到了姚家沟--"秦岭一号朱鹮群体保护站"的所在地。这里地处秦岭南坡中段的中山带，海拔１３５７米，东径１０７°３７′，北纬３３°３２′，属于北亚热带到暖温带的过渡地带。一条狭长的山沟，分散住着７户人家，有２０多亩水田。由于地处偏僻，生产比较落后，因此很少施用化肥农药，耕作制度也沿袭传统习惯，保留着冬灌水田，这些就成了朱鹮栖息的条件。更重要的是北坡有１５株老青冈树，是朱鹮营巢所在地。在汉中地区或者更广泛的地区，这样村落旁的古树群真可谓凤毛麟角。这些老树所以能够保存下来，因为这里是一个老坟地。从碑文记载死者葬于１８３４年来看，这些青冈的树龄估计在１５０年以上。为了保?quot;风水"，就保存了这些大树，也就给朱鹮留下了一席之地。
　　朱鹮对巢区的选择异常严格，大致具备三个条件：高树--营巢的需要，水田--取食水生动物的需要，僻静的农家--躲避天敌的需要。姚家沟正是这样一个典型的环境，因而成为一个相当稳定的朱鹮繁殖地。在洋县的金家河、马道、菊家坪、曾家山、南长沟等地也发现过巢区，有的有旧巢痕迹，有的有营巢行为，有的产了卵，还有的孵出了幼鸟，但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至今没有成活的记录。唯独姚家沟的巢地自从１９８１年被发现以来，每年繁殖一窝，迄今成活幼鸟１０只，占全世界朱鹮总数的一半。当然，这只是人们所知道的情况，不一定等于自然的实际。可以说这里为保护稀有珍禽做出了伟大功绩，大有资格获得一块自然保护的金牌。
　　我一走进姚家沟，便看见两只朱鹮在水田里觅食。长喙、凤冠、红脸、雪羽，多么美丽！我的所有神经都振奋起来。朱鹮，今天可见到了你！掏出照相机想拍。
　　同行者说："别急，它不会让你接近的。"
　　我说："它的旁边，不还有人在犁田吗？"
　　"它整天和村里人在一起，可熟悉啦，见到你这样的陌生人，它是很机警的。"
　　果然，在我们离它还有４００米的时候，它就起飞了。巨大的翅膀在阳光下映出那白中透红的金属光泽，掠过碧绿的秧田、青翠的山岗，太美了，人称"秦岭仙子"，果然名不虚传！
　　吃罢午饭，我们急不可待地来到了巢地，穿行在林中的荆棘灌丛之中，想寻找一个理想的摄影角度。鸟巢就营建在５号树的主干分杈上，离地面约１７米。巢中站着两只幼鸟，还有一只站在离巢约两米的树枝上。
　　它们肯定见到了我们，也见到了对准它们的镜头，不过习惯了。从它们出生以来，下面就总是站着这样一些奇怪的客人，所以它们毫不介意，安详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偶尔也变换一下姿势和位置，甚至伸展一下翅膀，好像是示意我们?quot;你们爱怎么拍就怎么拍吧。"
　　今天我算是第一次尝到了摄影者的冲动。因为活动在我们镜头里的鸟，全世界只有２０只。这个事实本身就特别激动人心，何况这不是日本新潟县那笼养的三只，也不是北京动物园从洋县送去的那一只，而是生活在它们自己选择的自由天地里的一群，是这样生动，这样自在，这样美好！咔嚓！咔嚓！我一连拍了好几张。站在一旁的老武沉得住气，很少按动快门。他拍摄朱鹮多次了，悄悄告诉我："等老鸟回来，老鸟脸是红的，特别好看。"
　　我们就举起照相机等着。
　　举几分钟还不觉怎么，时间一长，胳臂就酸了，但又不敢放下，怕跑掉了亲鸟飞近巢树的生动镜头。保护站工作人员告诉我，亲鸟从外出觅食到回巢漱食，大约需要一个小时。我们等待的时间好像比这个更长。可能亲鸟发现了这两位生客，不敢回巢了。
　　这样，我们就陷入了一个比意志的僵持阶段，你要饲幼，我要摄影，看谁能坚持下去。
　　眼花了，手发抖了，不得不放下照相机稍微休息小会儿，又赶紧举起，进入１／２５０秒的"一级战备"。高度紧张，高度集中，高度耐心，我体会到一张有价值的摄影作品的诞生，也如同其他的艺术创作一样，不是轻而易举的。亲鸟克制不住爱幼的本性，还是我们胜利了。刹那间，忽听到林中一阵低沉的飞翔声浪，一只粉红色的巨鸟飞进了我们的镜头！两部照相机的快门不停地响着，这是谁也抑制不住的惊心动魄的时刻。现在要追述当时的情景，太困难了。只觉得整个画面都活跃起来，亲鸟的飞翔、停落，幼鸟的急不可待、争先恐后，有的在鸣叫，有的拍打着翅膀，强者先把它那长喙伸进了亲鸟的嘴里，亲鸟抖动着脖子把半消化的食物漱给幼鸟，喂完了这只喂那只，呼的一声离枝飞去。所有这一切，就发生在一两分钟的时间里，生动、自然，美的形象，诗的意境，自然的构图……不容我思考，只把握１／２５０秒的机会。摄影艺术是一种奇妙的创作，如果说艺术创作需要情感上的冲动，则摄影创作是一种最冲动的艺术，因为它处于箭在弦上，弹在膛中，随时要动员内在的心灵和外在的景色，来捕捉瞬间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