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采药神农架◆

　　可是在找金钗上他却不大痛快，爬了两个小时的山路，还想打退堂鼓："那地方太远太险，你们别去了，在附近采点芝麻金钗，蜜金钗，性子也差不多。"
　　我固执地说："我的目的就是要看到你怎样打金钗。"
　　他有点不满地说："金钗要那么容易找到，世界上就没有穷人啦！"
　　这话刺痛了我，他不知道我虽然是大城市来的知识分子，却吃过比穷人还苦的苦，也有个"穷人"的倔脾气。我决然地说："走！你到哪儿，我跟到那儿。"
　　他知道拗不过，便折了一根树棍，在前面开路。没走几步，就抽死一条毒蛇。可能是为了警告我，故意把蛇挑在树枝上，那尾巴还在痉挛地卷曲着。
　　我很反感，也很害怕，但还是装着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了。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神农氏寻百草，来到这个地方。山势太高太陡，无从上去，但为了寻找一种生长在悬崖绝壁上的珍稀药材，营救一方百姓，便砍倒许多参天大树，搭架而上，因此叫做神农架。神农氏在古籍中是有记载的。《淮南子》中说，神农氏"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相传我国最早的药典《神农本草》记载着３６５种药物，大都是神农氏尝试测定的。
　　这个神农氏是指一个人，一个部落，还是仅仅反映一种救死扶伤的善良愿望，现在都无从考究了。但使人深思的是这个动人的传说，为什么不发生在别的地方，而发生在神农架？１９８２年５月，我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采访，这里的药用植物给了我五个印象：一、种类多；二、数量大；三、名贵药材多；四、药材的采集和种植，是当地人民非常重要的，仅次于粮食生产的经济活动；五、由于生活需要和就地可以取"材"，这一带的草医草药有着独特的传统，也是一个有待发掘的医药宝库。因此我觉得，这个地方叫"神农架"，是再确切也没有了。
　　开始带我上山采药的是两个人：一个药农，一个民兵。我对他们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带我采到金钗。这不仅因为金钗是售价非常昂贵的药材，是过去晋献皇帝、总统的珍品，是梅兰芳、马连良等著名艺术家保护嗓子的高级饮料，而更主要的是我一到神农架，就听到了许多有关金钗的传说。
　　说金钗不仅生长在悬崖峭壁上，还要能听到山泉的流水声；说金钗和飞鼠（即鼯鼠）生活在一起，飞鼠爱闻金钗的香味，金钗要依靠飞鼠的粪便--五灵脂做为自己的养分。药农必须放绳下崖，才能采到金钗。飞鼠为了保护金钗，就常常咬断绳索，把药农摔死在深涧里。所以药农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就在绳索外面套着竹筒。这些说法有些牵强和夸大，但多少反映了金钗和飞鼠所处的生态环境十分险峻，要采集它们是十分困难的。
　　我们吃完早饭就出发了。药农背着一捆五丈多长的多股麻绳。这是打金钗的专用工具，绳头还缠着一小块红绸，他们叫红绳，可能是取个吉利，一保平安，二保能找到金钗。凭着多年野外采访的经验，我的设想是实际的，只要能采到金钗，其它药用植物自然就采访到了。我们好像来到了一个神奇的巨大的药用植物园。没走几步，药农便弯腰摘下一株草，或是挖出一个茎或根，递到我手上说："这是贝母！""这是扣子七！""这是打破碗花花！""这是当归！""这是大救驾！""这是珍珠香！"走了不到一个半小时，我的笔记本上就记录了四十九种药材。说这里遍地药材，是一点也不夸张的。连这里的空间，都散发着一股清香的药味。药农还告诉我，因为这里草药种类多，连蜜蜂采集的花蜜也具有很高的医药价值，人称"药蜜"，比别处的蜂蜜贵得多。
　　药农大约三十开外，精明强干，对人热情，有问必答。他告诉我，这里挖出最大的党参有一人高，最大的桔梗有长萝卜那么大，天麻一窝可以挖出三四公斤。可是在找金钗上他却不大痛快，爬了两个小时的山路，还想打退堂鼓："那地方太远太险，你们别去了，在附近采点芝麻金钗，蜜金钗，性子也差不多。"
　　我固执地说："我的目的就是要看到你怎样打金钗。"
　　他有点不满地说："金钗要那么容易找到，世界上就没有穷人啦！"
　　这话刺痛了我，他不知道我虽然是大城市来的知识分子，却吃过比穷人还苦的苦，也有个"穷人"的倔脾气。我决然地说："走！你到哪儿，我跟到那儿。"
　　他知道拗不过，便折了一根树棍，在前面开路。没走几步，就抽死一条毒蛇。可能是为了警告我，故意把蛇挑在树枝上，那尾巴还在痉挛地卷曲着。
　　我很反感，也很害怕，但还是装着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了。
　　我们爬到了一个悬崖的边沿，药农一点不给商量的口气说："你们在这儿等着。"他背着那捆红绳径直走了。
　　我也不好过分要求了。休息期间，我匍匐在一株伸出悬崖的苍松下面，冷眼向前一看，不自觉地惊叹了一声："多美呀！"一座又高又挺的"独秀峰"，矗立在我的面前。就像画家所特意描绘的那样，在峰尖和两侧，还点缀着几笔深色的冷杉。千尺危崖俯碧海，万丈高松撑云涛，这使我想起了徐霞客在描述恒山石树交映时的名句："石得树而嵯峨倾嵌者，幕以藻绘而愈奇，树得石而平铺倒蟠者，缘以突兀而尤古。"在我和山峰之间，虽然上有白云，下有深渊，但相距是这么近，看得这么真切。药农像猿猴一样，已经穿行在对面的杉树和岩壁之间。那捆红绳还在他的背上，这意味着在他的前面，还有更艰险的历程。
　　不见了，他翻过了对面的山峰。
　　我们等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药农回来了，红绳散披在肩上，他好像是刚从火线下来的战士，尽管体力和爬岩技术超人，也是一副精疲力竭的神情。他从怀里掏出金钗递给我，为了让我比较长时间能够保持这个活鲜的标本，他是将金钗连同岩石一起抠下的。
　　我双手捧着，连声说："谢谢你！谢谢你！"武汉植物研究所连续三年考察了神农架的植物资源，编写了一本５００页厚的大本著作《神农架植物》，不知什么原因，就没有记录这种属于兰科石斛的金钗。我捧着这个小小的植物，久久地凝视着。展现在眼前的，与其说是一个珍贵的药物标本，还不如说是一种胜利的喜悦。这种喜悦也付出了代价，忽然下来一场倾盆大雨。我们无处躲藏，就斜倚在石壁旁，都被淋得落汤鸡似的。但我仍然非常高兴。
　　神农架的药用植物资源为什么这样丰富？
　　植物之所以作为药用，是因为它在新陈代谢的过程中，能够产生有益于人体健康的物质。这些物质是多种多样的，仅指具有生理活性的生物碱就数以千计，而每一种生物碱，只能对人体的某种机能发生抑制或是兴奋的作用，这就是植物的药用功能，百药治百病。这成百上千种药用植物的存在和繁衍，是需要条件的。有的需要高山，有的需要深谷，有的需要燥热，有的需要阴湿，有的需要峭壁，有的需要清流，还有的必须结合某种特定的动物、植物、苔藓、真菌、地衣和藻类。如天麻、冬虫夏草等珍贵药材，就是植物、动物和细菌共生、附生、寄生的一些奇特现象。
一句话，神农架能不能提供这样一个大千世界。
　　为了探索这个问题，我走过神农架的许多地方。我看到了境内流长８０公里的后河，看到了"深邃无底"的燕子洞，看到了"目尽巴蜀"的巴东垭，看到了宛如国画的红坪长廊，我往下到了海拔只有４２０米的阳日湾，我又登上了海拔３１０５米的最高峰。
　　"华中屋脊"就在我们脚下。这里的景观和下面错综复杂的植物群落大不一样。映入眼帘的主要是三种植物：风舞大片大片的箭竹，好像是一个远接天边的立体海洋。在这海洋里，浮动着一块一块红色的彩云，不，那是心花怒放的高山杜鹃。在这淡红浅绿之间，矗立着一群一群的冷杉，它们披着深色的绿装，顺着岩势和山风而舒展着旗形的树冠，就好像一些不畏艰险和严寒的登山队员，甩开胳臂往上迅跑。在高大乔木之中，它们也确实称得上"登山冠军"，只有它们登上了顶峰而把所有的乔木伙伴甩在后面。
　　茫茫林海，郁郁葱葱。大约在十亿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汪洋大海；大约在五亿七千万年前，这里逐渐沉积为浅海和滨海环境；大约在七千万年以前，地球上发生了一次巨大的造山运动--喜马拉雅山运动，神农架趁势探出了头；以后又随着地壳多次的强烈活动，就逐渐爬上了"华中屋脊"，号称"华中第一峰"。山高坡陡，加快了河流冲刷切割的能力，形成了垂直高差大、土壤种类多、地貌地形复杂等特点。再加上神农架地处华中，南倚长江，北偎汉水，西枕大巴山脉，东接江汉平原，在地理上和气候上，都处于东西南北交叉的过渡地带。由于地险人稀，森林覆盖率高，雨量充沛以及其它原因，神农架的气候也别具一格，人们可以同时看到四季的景致："山脚盛夏山谷春，山腰秋艳山顶冰，赤橙黄绿青蓝紫，春夏秋冬分不清?quot;这一切历史的、地理的、地质的、气候的种种因素，就造成了一个千岩万壑、山川交错、飞云流水、气象万千的复杂环境。所以这里就成了五百七十多种动物的乐园，也是两千多种植物，其中也包括药用植物最理想的栖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