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营员要走川藏公路◆
一路上,绿色营不是没有矛盾,有时候矛盾起来,还相当尖锐。
快要结束在林芝地区的活动,准备返回拉萨的时候,有个营员想结伴另一个人买两辆自行车,沿着川藏公路骑到可以通车的地方,贱卖掉自行车,然后乘车返回北京。这是一条阅历丰富、能锻炼人的道路,是一种绿色的积极性,我要他提出来在执委会上讨论。
8月3日晚上召集执委会,讨论当然可以发表不同的意见,但会议的趋势是群起而攻之,多是来自历来的习惯和意识,毫无民主的宽容,纷纷指责这是冒险,是不负责任,是无组织无纪律,是破坏绿色营,是拿别人的钱来达到个人的目的……
我听不下去了,就站起来说:"他要走川藏公路,是一种热爱自然的行动,我们应该理解,应该支持。"
火力又冲我而来:"唐老师,我也带批人走,你同意吗?"
有句话到了嘴边我没有说:"他要走川藏公路,不是分裂绿色营,你的话才是分裂绿色营。"后来支持我的也有。投票结果,对这个营员的行动五票反对,四票支持。
但争论还是不休,话越说越难听。记者们年龄较大,受旧影响更深,辩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扛来摄像机进行威逼。我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散会!"武断结束了这场争吵。
这个营员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沉重又委屈地给我传话:"为了唐老师,我不走了。"思想都没搞通,一团愁云笼罩着绿色营。事后我想不应该发火,得罪了人,但这个营员很有个性,真急了,难保他不把摄像机砸了。发火说明我水平低,应付不了这种意想不到的场面。我的缺点应该改,但绿色和民主的原则不能不坚持。
我想就事论事不行了。回到拉萨,给全体营员做了一次长篇讲话,大意说了这么两点:
"第一,我对绿色营的看法。绿色营不是党支部,不是连队,也不是中小学生夏令营,而是一个群众性的自我教育的大学生组织。去年保住了滇西北的一片原始森林,保护了那里的滇金丝猴,这不是绿色营一家的功劳,而是中央领导、新闻舆论和社会各界都很重视和大力支持的结果;今年西藏之行,我也不想强调解决什么问题。我强调学习,强调锻炼,强调自我绿色意识的觉醒,强调发挥年轻人的积极性,所以绿色营要讲民主,要学会尊重少数人的意见,包括自己认为错误的意见。因此我不同意那晚上群起而攻之的态度。
第二,我们要保护物种的多样性,要保护文化的多样性,也要保护人们思想、生活和个性的多样性。有同学要走川藏公路,没什么了不起。这在西方青年中根本不是问题,千百年来我们所受的束缚太多了,只允许一个皇帝,一种思想,一种模式,一种生活方式。
当时反对他走川藏公路的意见主要是两条:一是他的走,会给绿色营带来损害;再是担心他的安全。这我也有自己的想法,行程已近尾声,这没有什么损害,如果这行动是热爱大自然,是要经受更多的锻炼,我们要理解他,支持他;如果不是,就说服他。他走了,别人也要走,怎么办?譬如说又有两人要去墨脱,我看也可以讨论。两个人走川藏公路,两人去墨脱,这是分裂了绿色营?还是丰富了绿色营?我们对西藏了解得太少了,特别是云南和西藏计划联合开发藏东南森林资源,是环保的一个焦点,我们大队人马不能去,他们想去看看,这有什么不好?
他们这样走,是不是冒险?是冒险。所谓险,就是塌方或是泥石流刚好压在头上。这种概率我想要低于在北京被汽车撞了。至于单枪匹马的艰苦、意想不到的困难,这正是年轻人所需要的,不是冒险。
说起冒险,我想讲两个故事。1989年在白俄罗斯的沼泽地里,我爬到一棵很高的白桦树上去拍摄黑鹳。大家都为我揪着心,因为沼泽地里的树是非常危险的,有的朽得跟纸糊的一样,但从外表看不出来。幸亏我的妻子不是中国人,马霞在下面不停地喊着,'小心!小心!……'声音中带有一点颤抖,
但始终没有说'你快下来!'因为阻拦别人冒险不是美国人的性格。再一个故事是大家所熟悉的,英国探险家斯科特和挪威探险家阿蒙森竞登南极极点。这次斯科特失败了,比阿蒙森晚到了34天,而且在返回的途中遇到了暴风雪,在又累又饿又病的袭击下,全军覆没。有人死得非常壮烈,知道自己不行了,为了不牵累别人和节省食物,就自己爬出了帐篷。斯科特坚持到最后,死在离食物储存点只有20公里的地方。后来从他的遗体旁,还发现从极点背回的15公斤岩石标本。所以西方人尊敬斯科特,甚至超过了阿蒙森。在南极地图的极点上,就并列着他两人的名字,这是弘扬探险家的精神,更是一种民族的性格。我们中国有些人不是这样,几句话不对付,敢拼刀子,你死我判刑,大家习以为常;如果谁为探索自然、为探险、为保护动物死了,反而会有人认为太不值得。索南达杰说:'看来在中国办事,不死几个人是不行的。如果非这样不可,我就去死。'他用生命实践了自己的诺言,面对着18个手持现代武器的偷猎匪徒,他英勇地倒下了。在格尔木,他的战友、青海西部工委副书记义愤地对我们说:'我们要给索南达杰立个纪念碑,至今也批不下来。不就是几个钱吧,我们就是讨饭也要把这个碑树起来!'死得重于泰山,我们不赞扬;死得轻于鸿毛,我们不鄙视。这就是中国人的性格。这种性格我们是不是该改变一下?quot;
绿色营毕竟是一个热爱自然、关注环保、追求新思想和新生活的集体。这篇演说产生了积极影响,越来越多的同学理解我的想法。当队伍回到拉萨,准备乘飞机返回成都的时候,有几个营员要求留下来继续访问西藏,就没有遭到要走川藏公路的那种阻拦,"出了问题谁负责?""多少人出来,多少人回去,一个也不能少。"之类的围墙没有了,而且照发包括飞机票在内的路费。结果是两人去了珠穆朗玛峰自然保护区,两人去了纳木错,一人去了藏北草原,一人去了青海海东藏区。他们根据自己的意愿深入到大自然去了,后来从他们滔滔不绝的谈吐和独特、美丽的照片来看,他们的收获肯定更大更多,其中也包括克服了在集体中所不能遇到的困难。
而原来要走川藏公路的营员不可能再返回林芝,再走川藏公路,眼看着别人一个个另辟蹊径,心里更是窝着一肚子火。在汽车上他一脚把车窗玻璃踢碎了,在住处还动手打了人。大家原谅他,他原谅不了自己,回来后不得不自我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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