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恨
《中国环境报》地球村周刊1999年11月3日
1999年的6月，时至“可可西里1号行动”圆满结束不久，山谷中依然回荡着当时战斗的枪声，可人们万万没有料到，这时阿尔金山的雪域高原上又响起了罪恶的枪声，一群群奔向产羔繁殖地的雌性藏羚羊，怀着尚待出世的胎儿，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907具血淋淋的藏羚羊尸体和300余只惨死在藏羚母腹中小胎儿的悲惨场面，震撼了正在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考察的科考队员们的心，他们毫不犹豫地拿起武器，与保护区管理处的工作人员一道，冒着生命危险投入到反偷措行动的战斗中去。作为这支科考队的一员，我参加并亲眼目睹了这次反偷猎行动的全部过程。
雪域高原日夜兼程
今年5月份，我们刚刚完成罗布泊南部库木塔格沙漠的野骆驼国际合作考察项目不久，就接到阿尔金山国家自然保护区管理处的邀请，作为环保部门的一名专家与国外学者一道合作研究自然保护区藏羚羊繁殖地及其繁殖习性。赴野外同行的除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外，还有美国的动物学博士威廉·比尔先生等。
1999年6月14日，科考队从若羌县出发，经过新疆、青海、甘肃三省区交界处的茫崖镇，到达海拔4200米的保护区鸭子泉检查站稍作适应性休整后，继续向木孜塔格峰方向行进。首次来到4000多米的高原，给人一派耳目一新的感觉。蓝天白云格外清晰，高原湖水格外清澈，由黄变绿的高寒草原显出新的生机，高原上的各种野生动物都已进入短暂的繁殖季节。为在藏羚羊产羔之前赶到繁殖地，考察队员们起早贪黑，克服着高山反应带来的不适，日夜兼程地向保护区西部进发，很快就进入到木孜塔格峰北侧海拔约5000米的雪域高原。由于受到海拔6973米的木孜塔格峰的影响，四周仍有积雪，夜间气温仅有零下4.8度，午后常会出现风雪交加的天气过程。这一片人类罕至的净土已成为哺育小藏羚羊的摇篮，可可西里的部分藏羚羊也翻山越岭来此繁殖。
鲜血染红藏羚羊繁殖地
1999年6月18日下午，科考队的车队经过5天艰辛跋涉，来到位于保护区西部的双岔沟沟口。我开着首车与保护区管理处业务科的刘志虎科长在前探路，突然发现车前有一大群秃鹫在争食着什么，血淋淋的场面使人惊呆了，刘科长立即意识到去年偷猎藏羚羊的悲剧又在此重演。几乎在1998年的此时此刻，就在这里已曾发生过一起偷猎藏羚羊的恶性案件，84只藏羚羊惨死在偷猎分子的枪口之下的消息，曾在国内外引起很大反响。
后续车队到达后，我们立即勘察了偷猎现场。7具藏羚羊尸体鲜血直流，已被扒去了皮张，这都是来此繁殖的雌性藏羚羊。在它们尚未到达繁殖地之前，就为它身上那仅有的一点点细绒毛——可制成西方贵妇们青睐的高档制品“沙图什”——而遭受灭顶之灾。藏羚羊尸体四周散落着弹壳和丢弃的小口径步枪子弹盒，一个弹盒的弹架上还遗留着两颗未击发的枪弹，一条深深的越野吉普车辙留下的印记伸向前方深谷，这正是科考队要考察的区域。
突然，考察队员从望远镜中发现一辆白色的BJ2020吉普车和一辆手扶拖拉机从对面山谷驶来，大家立刻警觉起来，怀疑此车可能有问题。保护区管理处张会斌副处长一声令下，考察队的两辆尼桑皮卡越野车迎面飞驰而去，准备对该车辆实行盘查。就在我们跨越河流时，那辆白车突然调头向双岔沟的另一条沟逃去，做贼心虚的偷猎分子露出了狐狸的尾巴。等渡过激流，白车已跑远，我们紧紧追赶了半个多小时，眼瞧着那车从山际边消失，车辙印混入去金矿的小道中。
进沟后20多公里的路途上，见到的是更多的偷猎惨状。一堆堆藏羚羊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布在倒龋□孔畲蟮囊欢丫勾?8只，散乱的藏羚羊尸体足有一个足球场的面积，繁殖地变成了屠宰场。更使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小藏羚的尸体，其绝大多数都惨死在妈妈的腹中，甚至中了枪弹，未出世就夭折在罪恶的枪弹下；一小部分因母羚逃生剧烈奔跑而早产或流产，生下来就没命了，少数幸存者顽强地站立起来，却又活生生地饿死在妈妈那被扒了皮的尸体旁，其景象真使人目不忍睹，世上竟有如此残忍的人。
据考察队当天统计的结果，共发现806只藏羚羊被杀，全部是来此地繁殖的雌性藏羚羊，其中38%的藏羚羊怀着小羊。后来的沟中又发现一些被杀的藏羚羊，总数多达907只，保护区的山谷中血流成河。保护区的同志曾收缴过无数皮张，却也没有这次亲临猎现场的感受深。藏羚羊的鲜血强烈地震撼着大家，我们决心用自己的胸膛来阴止偷猎团伙的兽行，保护小藏羚羊的出生。
铁拳行动反偷猎
科考队这次肩负的任务是科学研究，根本没有料到全国性的“可可西里1号反偷猎行动”之后，盗猎分子的活动仍然如此猖狂，竟敢深入保护区腹地作案，所以临行时只领了1支自卫用的半自动步枪和20发子弹，此外还有我携带的1支小口径步枪和少许弹药，很难对会凶残的偷猎暴徒。
6月18日下午，科考队从盗猎现场附近抓获一辆手扶拖拉机和5名作案嫌疑人，除部分淘金工具外，在车上还搜缴出1支改制的小口径步枪和30余发子弹，更值得怀疑的是手扶拖拉机上竟拉的是汽油。当晚将5名犯罪嫌疑人押解到营地，经审讯得知近一周有两个盗猎团伙在此偷猎，一个团伙中有一辆大车和两辆小车，另一个团伙有两辆小车，据交待除有小口径步枪外，还有军用半自动步枪。
当晚，阿尔金山保护区发生盗猎800余只藏羚幸的消息通过考察队电台的电波传到了自治区环保局，考察队请求局领导协调警力上山清剿盗猎团伙。深夜，科考队权衡了敌我力量，大家一致认为，不清除盗猎团伙，不仅我们无法开展科研工作，而且自身安全也得不到保障。况且，保护野生动物也是我们环保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职责。
为及时发现犯罪分子的踪影，我们将观察野生动物的40倍军用望远镜架在对面的小山头上。6月19日清晨，早餐后不久，考察队正在与基地电台联系，负责观察的队员就发现了一起发生在我们视线之下的盗猎活动，一辆白色的BJ2020越野吉普车正在追杀一群藏羚羊。我们迅速向上级报告了敌情，并请求出击。出击小分队作了简短的战斗部署和准备，在车上架起一部机动电台，一时间小分队、营地、基地和乌鲁木齐之间构建起通讯指挥网络系统，一场反偷猎战斗即将展开。
小分队出击后，两辆皮卡车在营地山头高倍望远镜的引导下，一前一后顺沟隐蔽地向偷猎分子接近，偷猎分子竟没有发现神兵天降，小分队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印着“打击偷猎活动”、“保护生态环境”字样的两辆墨绿色小车并排向他们冲去，3名偷猎分子顿时乱了阵脚，慌乱中他们竟敢开枪，其中1人抛弃同伙驾车向西逃窜。我们在车上一边射击，一边冲上前去制服了两名歹徒，当场缴获小口径步枪1支、匕首2把和15只没来得及剥皮的藏羚羊。接着开始追击逃窜的越野车，那辆车趁我们搜查和捆绑其同伙时，慌不择路地越过乌鲁格河向深山中逃去，小分队沿着刚刚走过的车辙印顺藤摸瓜。张处长自信地说，这车它逃不脱，果然半小时后我们在山沟中追上了白车。等小分队排好战斗队形，我提着半自动步枪和另一名队员荆成一道爬上山坡边的制高点，封锁住小车及车旁所有危险点，张处长和另一名队员赵新辉经喊话和鸣枪警告后，持枪押解着两名抓获的歹徒不知去向。经现场勘察，发现该车被一发子弹击中，弹头从后窗玻璃射入，穿过驾驶员座位上的枕垫后打在前车窗的左侧，整个车内到处都是鲜血，一时间是人血还藏羚羊血根本无法分辨，该罪犯最终生死不明。
我们从缴获的车中搜出47张血淋淋的藏羚羊皮和200余发小口径步枪子弹，此外还有藏羚羊肉和其它作案工具。
下午，小分队押着歹徒清剿了他们的几处窝点，但是战果不佳，因为盗猎分子都不肯说实话。我们分头夜审犯罪嫌疑人，他们只承认是青海民和县来疆的淘金者，几天前还在金矿老场干活，其它没讲一句实话。据我们分析，其中一个可能是小头目，为防止偷猎分子脱逃或盗猎团伙晚上偷袭，决定夜间全队人员轮流值勤，以防备偷猎团伙内外接应给科考队造成威胁。一夜平安无事，黎明时刻却发现跑了一人，当时五花大绑，帐篷内两人看守，帐篷外一人暗哨，真想不通这家伙是怎么样逃脱的，经查逃跑者确是他们的一个小头目。
胜利后的忧愁
6月22日15：30时分，第一批公安人员赶到营地协助工作，我们移交了在押犯罪嫌疑人和枪支弹药、刀具、车辆、藏羚羊皮张等物。至此，科考队采取的清剿行动以胜利而告终，我们未伤一兵一卒取得了反偷猎行动的胜利。
胜利是来之不易的，这是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胜利并没有给大家带来喜悦，却给人们带来烦恼和忧愁，使人反复思考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假如科考队没有来此考察，又有谁能到此保护藏羚羊呢？保护区管理处未设公安派出所，又怎样派警力保护国家珍稀野生动物，保护区的管理机构究竟该如何设置和加强，是否要组建民间的藏羚羊保护队，靠环保自愿者的力量去保护藏羚羊？我们应该如何看待采金与非法偷猎之间存在的实际问题，怎样处理发展与保护之间的关系，怎样处理地方与国家之间的关系？这些问题都值得我们大家深思，也有待政府部门尽早决策。
虽然，这次反盗猎行动耽误了我们许多宝贵的研究时间，但看到安然无恙的2000余只雌性藏羚羊产羔后带着小羊安全地离开繁殖地远去，我们也感到无比的欣慰，是我们这次的无畏行动保卫了它们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