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偷猎日记
作者：杨欣
1997年12月23日，我们14名队员分乘4台汽车离开保护站，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的茫茫雪原，踏上一条不知何时能返回的路。
第一天12月23日
出发地点：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
海拔：4600米早9时气温：－38℃
昨天晚上终于体验到没有暖气的寒冷，保护站修建时因经费不足，取暖设施没能安装，虽然建筑材料的保暖性能极好，但没有取暖源，室内温度也升不起来。睡前，我吹鼓气垫床，在上面铺了4床棉被，睡袋上面又加盖两床棉被，钻进睡袋，卷曲成虾的姿势，还是感觉没有热气，迷糊中似乎一夜没睡着，只听见同屋里扎巴多杰那如雷的鼾声。
这一夜中央电视台记者奚志农比我还难熬，总认为自己买的睡袋是进口名牌，且说明书上写着能抵御零下三十度的严寒，拒绝我给他的几床棉被，仅穿着秋衣秋裤钻进睡袋，直接躺在气垫床上。早上他对我讲冻得一夜没睡着，直流鼻涕。
天亮后，奚志农第一个起床，让我和扎巴多杰都别动，他要拍摄几个镜头。他打开摄像机开关，摆弄了好一会，根本没显示；拿起相机，也按不下快门。我拿出放在摄影箱中的温度计测得气温是摄氏零下二十八度。拿到室外，虽然太阳已出来一会儿，测得气温是摄氏零下三十八度。天亮前是气温最低的时候，少说也有摄氏零下四十度，难怪摄象机、照相机都不能工作。昨天夜里没风、没雪还这么冷。旁边有人道：昨天是冬至。
保护站周围是一片茫茫雪原，入冬以后，野生动物大多从高海拔地区向低海拔地区迁移。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在可可西里最东头，相对海拔低，水草丰盛，自然成了野生动物冬天的好去处。白天，藏野驴、藏羚羊、藏原羚都是在距保护站三五百米以外吃草，晚上就到保护站来游荡，窗户下面有不少脚印和粪便，看样子野生动物种类和数量也还不少。
早上，站在保护站后面我就看到了五六群藏野驴和藏原羚，如果我们继续善待这些动物，与这些动物建立起相互信任的感情，那我们与它们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近。
午后我们才吃上早饭，出发时已是下午1点过了。经过昨天晚上的体验，中央电视台记者杨丹感觉高山反应加重，不适应再走；一小时后，《中国青年报》记者小李感冒和高山反应一并发作，也被迫离开这支队伍。
下午3时，我们在五道梁吃完进入无人区前最后一顿饭。4时离开青藏公路，沿楚玛尔河支流勒玛曲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
晚上，扎巴多杰等人出去侦察了一下，感觉远处似乎有偷猎者夜间打猎的灯光，并估计了方位，决定明天一早突击搜查可疑地区。
一夜，3台车都没有熄火。
第三天12月25日
出发地：错仁德加东南5公里的楚玛尔河畔
海拔：4700米早7时气温：－26℃
早上6时起床，7时半出发，天还没有亮。4台车越过错仁德加湖的冰面向昨天晚上怀疑有灯光的地区搜索而去。行驶几十公里后没有发现偷猎者的踪迹。
我们逆楚玛尔河继续搜索前进，在楚玛尔河的冰面和盐碱滩上行驶。河谷两岸时常可看到小群的野牦牛、藏羚羊，都相当怕人，1公里外就逃走，相反前天在保护站还更能靠近野生动物，看来这里的动物是被人打怕了。
第四天12月26日
出发地：野马川与倒流河之间的冰河畔
海拔：4800米早9时气温：－22℃
昨夜在沙丘背风面宿营，好在没有大风，否则帐篷内早就铺上一层沙子了。
下山沿一条几乎干涸的河床而行，还十分顺利。这里所见到的野生动物相对也较多，藏羚羊就看到十几群。每群数量在5－10只之间不等。
据扎巴多杰介绍，现在是藏羚羊交配季节，公羊和母羊在一块儿，这个季节一过，藏羚羊就按公母各自分群生活。产羔季节是最壮观的，可可西里所有母羚羊都集中在少数几个水草丰盛的地方产羔。藏羚羊产羔地在藏族人心目中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地方。传说是大雁飞到哪里，藏羚羊就在哪里产羔。羊食大雁的粪后，奶子多得顺奶头滴在土地上，又被大雁所食，它们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但扎巴多杰在产羔季节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上万只藏羚羊集中产羔的时候，天上的鹰和地上的狼也都尾随到产羔地，鹰吃羊的胎盘，狼追逐羊群，这时捕食母羚羊和小羊唾手可得，羊群被狼追得四处逃窜，扬起阵阵尘土。前些年看野生动物摄影师祁云所拍的西藏野生动物电视片中把藏羚羊繁殖地作为一个谜。奚志农讲，直至今日藏羚羊产羔地对于中外科学家来讲也还是没有弄清的问题。
在距西金乌兰湖不远处，我们4台车兵分两路在河滩和荒原上巡逻，试图发现偷猎者的踪迹。最后只看到一只被打死很长时间的野牦牛和一只不知什么原因倒毙的母羚羊，除此外还有偷猎者丢弃的汽车和以前的车印，再没有更新情况。
第五天12月27日
出发地：西金乌兰湖东南角
海拔：4800米气温：－30℃
离开西金乌兰湖，汽车沿还东河冰面逆行而上，进入峡谷。两边是火山形状的山峰，山峰四周的牧草很好，大部分雪已被风刮走融化，野牦牛特别多，看到最多的一群有十几头。
汽车在冰面上小心走着，前面是类似前两天翻越的雪山山口。天色已晚，扎巴多杰开车去前面查看，大队人马在山谷中扎营。
这次巡逻期间，我们14个人只有3顶帐篷，扎巴多杰怕他的呼噜声吵我们，早就一个人支了顶单人小帐篷，但里面不能烧火，只有薄薄一层布与外界相隔；另一个圆锥帐篷，已经破烂不堪了，里面放上火炉后最多能睡4个人。扎巴多杰自豪地说，他们习惯了，反偷猎队员个个都是这样。相比之下，我的适应能力要差许多，每天晚上吹上气垫床，在上面铺上两床棉被把两条睡袋套在一起钻入后，上面再压上3床棉被，最后把军用棉帽戴上，帐内还生有火炉。即使这样，夜里鼻涕还流个不停，早晨醒来，睡袋口有一层白霜，胡须上挂满冰渣。
第六天12月28日
出发地点：还东河中游峡谷中
海拔：5000米早9时气温：－21℃
傍晚，我们顺泉水河而下。在一山谷转弯处，扎巴多杰把汽车停下来，告诉我这里是索南达杰1994年1月牺牲前堵截偷猎者的地方。他们当初一行四人在这里驻扎，一晚上截获了两伙偷猎者，共计20人、7台车，近两千张藏羚羊皮。山坡下我们还能找到一些索南达杰他们当年留下的东西。
天黑后，扎巴多杰要求所有车辆不要开灯，借着天光和冰面摸索着走。前面就是鲸鱼湖了，是偷猎者经常出没的地方，我们在一个低洼处宿营，不至于被偷猎者发现。
晚饭后，扎巴多杰让我和其他人早点休息，他带上两个经验丰富的队员到对面山坡上去观察，有情况就明天一早行动。
藏羚羊是很机敏的动物，偷猎者要想白天接近藏羚羊极为困难，他们都是白天睡觉，傍晚出来观察，确定藏羚羊大致位置后，待天黑尽时，用几台车进行围堵。藏羚羊虽然跑得快，但有个致命的特性，只是顺着汽车灯光跑，而且不跑出灯光照射范围，偷猎者就在后面开枪，一群藏羚羊很快就被全部打完。
今晚如发现不了目标，明天我们将穿过鲸鱼湖到达这次巡逻的最远点，然后顺昆仑山巡逻，直到返回青藏公路。
第七天12月29日
出发地：鲸鱼湖东岸泉水河畔
海拔：4750米早上9时气温：－28℃
昨晚扎书记带人侦察，没有发现偷猎者的灯光，按计划今天继续往西巡逻。
驶到湖边，发现有一头野牦牛在距我们不远处。
野牦牛是青藏高原特有野生动物，现在牧民饲养的牦牛都是野牦牛驯化过来的，但比较起来，野牦牛的个头要比家牦牛大许多，公牛可重达一吨。现在不是交配季节，公牛和母牛都是分开的。母牛喜欢合群，公牛一般是两三头结伴。胆子大、个头大的野牦牛则独居一处，并具有攻击性，它那对间距达1米的角顶翻小汽车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至今很难看到有谁拍到野牦牛特写的图片。
扎巴多杰看我们想拍片的心切，大胆开车靠近这头孤牛。牦牛见车靠近，开始向相反方向逃跑。扎巴多杰开车紧追，但又不敢追太近，要保持一定距离。
我们拉开窗户把相机伸出去。由于路面高低不平，颠得特别厉害，我一再让扎巴多杰加快速度与牦牛平行，但扎巴多杰害怕出事，最多保持十几米的距离。一会儿工夫，牦牛跑累了，也火了，干脆停下来，掉头对着我们，作出向我们进攻的架式，牦牛转身的动作正好进入我的镜头。扎巴多杰赶快停车，与牦牛对峙。车内其他几个反偷猎队员紧紧握住枪，牦牛如果向我们冲来就对空鸣枪。不过牦牛没有进攻我们，而是掉头向另一方向慢步而去，我们再也没敢追上去，双方都作出让步。
今天是12月29日。上个月的今日，扎巴多杰带领的西部工委反偷猎巡逻队在这里抓获3伙偷猎者，共计缴获469张藏羚羊皮、6台吉普车、6支小口径步枪；抓获19人，打死一个想顽抗的偷猎者。后来据这伙偷猎者交待，前面不远还有开着丰田沙漠王汽车、持有冲锋枪打藏羚羊的人。扎巴多杰立即又驱车追捕，偷猎者闻讯而逃，反偷猎队员追了三天三夜，因汽车不如偷猎者的汽车跑得快，最终让他们逃掉了。
我们在上个月抓获偷猎者的现场扎营，四周都是偷猎者丢弃的塑料汽油桶，足有六七十个。偷猎者曾经以此为基地，10多天中杀死469只藏羚羊及狼、狐狸、熊等野生动物。前几天我在格尔木看过这些藏羚羊的皮和被割下的羚羊头，许多羊的眼睛都没闭上……
中国青年报1998年3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