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私家车的默默抵抗
澳大利亚 微风
不想给北京再添污染
每次离开北京赶赴悉尼时,都有朋友驾车相送。但最近的一次,我婉谢了。我说我坐民航班车挺好。朋友遗憾地同我道别,没问为什么--人们现在对各自的"Privacy
"(隐私)早已适应了。但其实我的出发点是:不想给这座污染的城市再增添什么污染。
如果把我的心境对朋友们和盘托出,也许会遭到众人的嗤笑。在一次校庆聚会时,班里三分之二的同学都驾着私家车飞驰而至,只有我骑着辆自行车踽踽赶来。看来这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酒过三巡之后,就有人拍着我的肩说:"你这个洋博士,开的什么国际玩笑?"。更有人在一旁议论:"听说海外的博士、教授经常失业,不是吗?"在人们的顾盼中,我窥出了疑惑。在车主们的神采奕奕中,我看到了踌躇满志。在北京,私家车已是身份的标志,其品牌似乎暗示着主人成功的程度。
不过我仍我行我素。骑着自行车满世界跑,逛大街,逛书市,探亲访友,徜徉於高楼大厦之间,穿行於胡同小巷之内,感到惬意非凡。朋友们劝我,既然在国内长期教书,那还是买辆车为好。我说,不,我就喜欢骑车,那感觉不错。
毕竟是北京人,我还不会很"迂"。在谈项目时,我会借上朋友的一辆"大奔",拉大旗作虎皮。不过,那只是偶尔为之。在日常生活中,我几乎千篇一律地踏着我那
辆老"凤头",要不就乘地铁或小巴。我以这种方式,单枪匹马地抵御着北京日渐蔓延的汽车文明。
西方的东西北京还缺什么?
北京已越来越像一个国际都市了。那矗立的商厦几乎与曼哈顿、纽约、东京、巴黎或悉尼一样繁华。北京的金融、科技和资讯已经同国际接轨。《泰坦尼克号》、《拯
救大兵瑞恩》等热门影片在北京上演的时间几乎与其他国际都市同步。北京人上网的普及率也令人吃惊。一不小心就会听到"给我发E-Mail"的嘱咐。再看那满世界飞舞的手机和那满街乱窜光怪陆离的汽车,你会感到北京是一片沸腾的商海。
商品匮乏、资讯落后的时代在中国已是一去不复返了。人们的荷包鼓了起来。居民的住宅也上了档次。如今要考虑的是,在海外的生活还有什么优势呢?
悉尼的商人考伦说,北京他年年来,年年都有变化,惟一没有变化的是北京的环境污染,而且情况越来越遭。"西方的东西你们好像都有了,可至少有两样你们目前还拿不来:一个是蓝天绿地,一个是舒适合理的人口环境。"考伦说,一进北京就感到窒息,那汽车狂潮简直要把人压垮。在他下榻的香格里拉饭店27层看北京,常常是烟云笼罩。
考伦的话使我想起1985年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偕丈夫爱丁堡公爵对北京的首次访问。当时,有记者问及他们对北京的印象,在女王的一番美言之后,爱丁堡公爵说:北京是世界上一座最脏的城市,我感到喘不过气来。当时我们这些记者都楞住了,感到公爵怎么对中国如此不友好?然而,在十多年过去后的世纪末,几乎每个北京人都会说:我感到喘不过气来。
1994年,北京在竞争2000年奥运会时败给了悉尼,其中的重要原因就是环境污染太甚。1998年,在世界环境组织公布的全球十大污染城市名单中,中国占了五个,其中北京名列榜首。
去年年末,我去访问一位国家农科院的教授。谈起健康之道,他洋洋得意地说:"我的秘诀在於将所有买来的蔬菜水果都在水中浸泡3
小时后食用,这保证我不受农药的侵袭。"他为我削苹果时,皮削得有一寸厚,边削边狠狠地说:"这还不够,还不够!"。我在寒心之余就想起悉尼来,在那里,市场上的蔬菜水果不用洗即可食用,自来水可直接入口。北京离这个标准还有相当距离吧。
北京治理污染已经开始行动了。报刊上正展开"还我一片蓝天白云"的讨论,交通部门正在检查汽车尾气,几千辆的"面的"已被送进高炉火化,街边卖烤羊肉串的小贩正在遭到取缔。然而与此同时,北京的汽车市场也格外火爆。1998年岁末,西郊某车市的月销量达4500辆之多。谁都知道汽车是城市污染的首恶之一,它集噪音、空气、市容污染於一身。令人费解的是在治理汽车污染时,私车的买卖却受到鼓励。"汽车工业是中国的支柱工业"--在慷慨激昂的喧嚣中,北京的私车正在膨胀,与之俱来的污染也在加剧。在电视台举行的"我看北京污染"的节目中,盲点是明显的:主持人与观众无一人提出正在勃兴的私家车是最具威胁的污染源,也无人提出中国的私家车热应当降温,更无人指出有限治理汽车尾气和无限发展汽车
工业的矛盾--治标还是治本?
汽车污染是西方70年代就开始研究的课题。汽车废气对人体健康造成的污染使美国每年损失930
亿美元的医疗保健费。交通堵塞使美国城市每辆车的平均年损失费为400
-750
美元,这笔钱的总数之和比政府在高速公路的总投资还要高。治理汽车污染早已成为西方发达国家的大事,人们惊呼:"蝗虫一样的汽车可能会埋葬人类!"
北京在高速发展的同时,会重蹈西方覆辙吗?
在香港,90% 的居民出行时使用公共交通;在华盛顿,80%
的通勤人员使用巴士和地铁。在被公认为世界最洁净的城市之一的悉尼,平均每4
人就有一辆汽车,但人们对汽车的使用是控制的。不仅大批的市民和政府工作人员采用公共交通,就连联邦政府的几位部长也是如此。住在我家附近的纽省农业部长麦奎尔先生,每天步行一公里赶到火车站。他的私家车一般在每周购物日才被起用。他对我说:"少开车,少污染,多运动,多寿命。"几年来,他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所以,我回北京时就把他的观点推及到我的故乡。
我很快就意识到我在声色雄壮的北京面前人微言轻,不过,我并不打算放弃努力。
迷途知返?
按计划我去某电视台见了一位女主持人--别人为我介绍的女朋友。见面时我说:"我把车放在门口没事吧?"。答曰:"没事,我们的车都放在那儿。当然最好在方向盘上加个保险锁。"我说:"嘿,我的车是自行车。"女主持人杏目圆睁,好像我是个天外来客。
当晚女主持人驾车带我去了保利大厦看芭蕾舞。她开的是一辆"桑塔纳2000"。开车时姿态优雅,时而还用手机接个电话。在停车场,她怎么也倒不进那个狭窄的车位。我主动请战,三下两下就帮她"搞掂"。我的驾轻就熟引起了她的兴趣。我就顺便说,我在悉尼有一辆"Honda1998
"新款跑车,回京前刚卖掉。还说,我曾是北京最早的私车族的一员,比姜昆他们还早,我现在脚踏老"凤头"是迷途知返,为的是纯洁北京环境。你知道北京环境污染的情况吧?……
主持人打断我,嫣然一笑:"我们台的'老外'也骑车上班,你们的瘾过够了,再来教训别人。我不会向你学习的。人家会说我是逆潮流而动。"
到了主持人家,楼下已有一堆小汽车。费了半天劲儿,才找到一个车位。主持人说,明天要赶早下来,不然里面的车堵着出不去,人家就可能毁她的车出气。在她家喝咖啡时,她不断走到窗口去看车,说是窃车贼很多,不得不防。
临行前,这位女士提出要驾车送我去机场。我婉谢后她就不再坚持。
坐在民航客车上,看着那蝗虫一样驶向机场的小汽车车流我非常茫然:在北京膨胀的汽车文明中,我大概只是个势单力薄的被动抵御者吧。